文/孫華
“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
周六的早晨。嘉積市中心紅色娘子軍雕像公園。全老又準時地出現(xiàn)在這里清唱這首他已經唱了幾十年還在繼續(xù)唱的革命歌曲《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
晨曦穿過樹林縫隙投射在全老的身上，全老周身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光。他的歌聲吸引一大批市民和游人，大伙也不由自主地跟隨全老唱起革命歌曲。
全老，名叫，全德江。以銅水鍛打出來的名號，擲重有聲，如果有人在嘉積小鎮(zhèn)敲鑼，我估計在北京的東廠胡同里都能聽到的。他身高約一米八，青山水秀，標準的瓊海美男兒。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幾十年，全老將美倒嘉積街巷。全老華中師范大學音樂專業(yè)畢業(yè)，1951年3月加入中國民主同盟，海南第一批民盟盟員。歷任民盟萬寧縣支部、民盟瓊海縣委、民盟海南省委大官小官職務，退休還鄉(xiāng)，燃燒歲月。
民盟盟員在社會上的影響度，他的主觀愿望固然是一種動力，但其他方面的條件，也很重要。多方面的條件具備了，社會才能接受，才能實現(xiàn)影響度的提高，主要是現(xiàn)實生活和現(xiàn)實斗爭的需要，政治的需要。在這兩項條件之外，盟員的思想鍛煉，生活經歷，品格修養(yǎng)，都是缺一不可的必要條件。我穿過歷史的塵煙咀嚼全老的專著《足跡》，發(fā)現(xiàn)在瓊海民盟中他是特立獨行者。但是，即使全老當時已具備這些特點，如果沒有遇到這一歷史環(huán)境相結合，那么，他的影響度還是很難預料的。全老活得明白、通透，他知道盟員的責任，和他自己的擔當。全老最大的特點是忠誠。他最得意的是參與、見證海南民盟組織的發(fā)展歷程，為瓊海30位盟員冤案平反。跟全老接觸，他總是滔滔不絕地談他的入盟初心。
全老生長在萬泉河邊，與紅色娘子軍同飲一江水，從小受紅色娘子軍故事的熏染，他身上的細胞都是紅色娘子軍的，連他呼吸的空氣也是紅色娘子軍的。毛主席是他心中的紅太陽，激勵他，向前進！向前進！
全老感慨，在多事之秋，他因是民盟成員身份屢屢遭受圍攻，幾次險戴上右派帽子，就因為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剛正不阿，熱愛中國共產黨，熱愛毛主席的可貴品質，最終還是得到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的認可。1980年民盟廣東省委看他的忠誠，發(fā)函委托他組建民盟萬寧縣支部，并擔任主委。全老拿著民盟廣東省委的函件，興奮不已，他終于相信了哲人的那句話：必來的終究會來，只是遲到而不會缺席。全老把等了30年的這份函件，看了又看，讀了一遍又遍，他要把函件上的標點符號都煮熟。全老把這份上級來函放在枕邊美美地睡一覺，夜里他做了個純真的美夢，夢見他披上老黃牛皮帶著上級的這份函件飛向萬城。陽光透過窗子射進全老的房間，早春的海南島屋子里還是寒冷，陽光給全老的房間烘得暖暖的。夢罷醒來，全老看了手表，眉頭一皺，咋一個夢就耽誤了兩個小時？！他匆匆地扒了幾口早餐連忙小跑去找校長請假騎著那輛伴隨他多年的只有車鈴不響的全身都有響聲的28吋“南洋”牌鳳凰單車飛地出華僑中學校門。他一邊蹬車一邊高聲喊唱“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或許是單車的響聲，或許是全老的歌聲，或許兩者兼之，6位盟員一位不缺地被全老召喚出來在萬城鎮(zhèn)紅旗路的一間老爸茶店，如約相聚。茶店前有一株紅色娘子軍黨代表洪常青就義的大榕樹，濃蔭覆蓋，他們在樹下的茶桌坐下，“麥仔，供茶溜，東山嶺雀鴣（鷓鴣）茶。”全老從上口袋里掏出民盟廣東省委的函件展放茶桌上，說：“同志們看看，上級民盟組織來函，準備成立民盟萬寧縣支部，我們合計合計，還有什么想法向上級反饋？”盟員們都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看這份上級函件，都樂了。盟員林鳳池高興地站起來，舉起茶杯，一飲而盡。說，“這是我們盟員30年的期盼的大事啊！今天我們以茶當酒慶祝吧！”
全老是喝萬泉河水長大的，癡迷這部融合了海南音樂、中國舞蹈、中國武術、西方芭蕾舞的反映萬泉河革命故事的經典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每次觀看完這部芭蕾舞劇，全老都要模仿舞劇里的吳瓊花武打動作演練打倒一切反動派，跟著毛主席干革命。1981年全老調回家鄉(xiāng)瓊海，擔任民盟瓊海縣支部專干。瓊海民盟專干只有他一個人，民盟廣東省委委托他籌建民盟瓊海縣委工作。當時50年代加入民盟組織的瓊海就有30位，他們全部被錯誤打成右派下放勞動改造，他單車匹馬要落實這30位盟員的冤案，工作量非常艱巨。全老想，組織上把這副重擔放在他的肩上，這是組織上對他的信任。推諉吧，對不起上級組織；勇挑重擔吧，憑自己單槍匹馬，難度太大。他站在萬泉河岸邊兩手插腰遙望河對岸紅色娘子軍戰(zhàn)士曾經搏殺的戰(zhàn)場，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紅色娘子軍戰(zhàn)士沙帽嶺阻擊戰(zhàn)火攻文市敵人炮樓的戰(zhàn)斗在他眼前打響。那支熟悉的旋律又在他的耳邊響起：向前進，向前進，戰(zhàn)士的責任重……。為了30位盟員的冤案平反，為了30個冤案盟員的家庭幸福，不管有多大困難，他都必須拼盡全力為盟員糾正冤案！全老忠誠民盟和滿腔熱情的投入革命工作，不敢因了他的失誤而再傷害這30位盟員的命運和這30個家庭的幸福。全老感動了民盟廣東省委領導，民盟廣東省委派出副秘書長兼宣傳部長韓毅之為組長的落策工作組來瓊海敦促落實中共中央政策，糾正盟員中的冤假錯案。在民盟廣東省委的支持下，全老搬出他的紅色娘子軍功夫。盟員陳富東是當時出了名的大右派。歲月變遷，人員變動，許多人已經不太愿意去翻陳年舊賬，冤假錯案關系到人的政治生命，一點也含糊不得！陳富東的落策工作掉進沉沉的黑夜，苦悶、迷茫。全老不氣妥，他相信漫漫黑夜必將會過去迎來紅太陽的光輝！他不斷地與相關職能部門交涉，在時任中共瓊海縣委書記陳玉益的強力支持下，這些職能部門領導拗不過全老的紅色娘子軍功夫，終于在陳富東的落策文件上簽字。全老拿著陳富東的落策文件騎著他那輛伴隨他多年的單車飛向鄉(xiāng)下。
“陳富東同志，跟我回城！”正在胡椒園修剪藤蔓的陳富東被全老喊住。
“快回去！我會連累你的。”陳富東假裝惱怒驅客，更多的是很擔心其受到牽連。
在那時候，戴上右派帽子的陳富東掉進無助的黑夜，苦悶與無助，讓他度日如年。他曾經為了他的冤案多次申訴無門苦惱，他把拳頭拼命地在牛寮門柱上擂，擂得門柱發(fā)出更大的響聲。但是這也沒有用。沒有人理他。只有與他相伴的那頭牛雙眼圓睜看他。他嘶聲喊叫，“我是盟員，不是右派！”那頭牛也跟著喊叫，“彌媽丫！”“彌媽丫！”憤怒和悲哀混合在一起，陳富東的入盟誓言報國希望在黑夜里完全破滅。曾經豐滿的日子，卻在黑夜里瘦去。
全老全不理睬，不顧一切地去拉著陳富東坐上他的單車就往回騎。
他倆騎車沿著萬泉河一路奔跑一路高聲喊唱“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
陳富東真的沒想到，他放牛的白石嶺竟有溫泉。潔凈透明的水流從白石嶺石縫下噴涌而出，陽光下，咕嘟咕嘟地蒸騰著熱氣。他們把單車往在藍山溫泉池邊一丟，縱身一躍跳進池里，通身軟酥酥溫溫馨馨渾身舒坦。
“真舒爽！”二十年的右派冤冤怨怨就被這池溫泉水泡洗干凈。
半年的時間，這30位盟員的冤案全部得到雪洗，恢復工作，補發(fā)工資。雪洗冤案，全老名聲大噪，震動街巷。時任中共瓊海縣委書記陳玉益表揚全老是個沒有私心的好干部。一時間，嘉積小鎮(zhèn)民盟紙貴。嘉積鎮(zhèn)上知名書法家、青年教師李孔則從他創(chuàng)作的二十多副書法作品中挑出他最滿意的那副“上善若水”作品尋路敲門，久聞的青年知名書法家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家門口，全老一怔，“我要申請加入民盟組織。”李孔則的臉上洋溢著激情，笑嘻嘻地說。接著，李孔則又誠懇地說：“我認真讀了民盟章程，請組織認真考慮我的申請。”
全老品格感召，嘉積有影響有代表性知識青年紛紛申請加入民盟組織，李孔則、楊安民等8位知識青年莊嚴重地向民盟組織宣誓，當一名合格的民盟盟員。
1981年10月25日，民盟瓊海縣委在中共瓊海縣委禮堂召開盟員大會，宣布民盟瓊海縣委成立。38位盟員共同見證了瓊海民盟組織發(fā)展里程碑的歷史時刻。中共瓊海縣委四套領導班子和統(tǒng)戰(zhàn)部領導蒞會祝賀。1989年1月，民盟中央常委、組織部長張紀域，民盟中央常委、民盟廣東省委專職副主委韓毅之，民盟中央組織部副部長程國甡、秘書唐小超專程來瓊海與全老在萬泉河邊合影，勉勵這位萬泉河之子把忠誠奉獻給多黨合作事業(yè)。1994年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民盟中央主席費孝通在瓊海調研，在萬泉河岸邊的瓊海賓館會見了全老，誠摯的問候這位萬泉河之子。全國政協(xié)常委、民盟中央常委、海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民盟海南省委主委康耀紅稱贊全老殫精竭慮為民盟事業(yè)和統(tǒng)戰(zhàn)工作。全老忠誠認真、成績突出，1985年民盟廣東省委評為全省地方專干標兵，他的先進事跡絕響于山水。蔡元培評價民國功臣黃興說，“無公則無民國，有史必有先生”。此句用于全老，“無全則少民盟，有民盟必有先生”，全老不愧為民盟的功臣、盟員的楷模。1991年—1992年，全老從民盟瓊海縣委主委崗位上退休后民盟海南省委選派他擔任民盟海南省委機關駐會常委，領導主持機關日常工作，參與民盟海南省第一屆委員會的籌備工作，是民盟省委領導對全老的信任。全老主持并執(zhí)筆撰寫的民盟海南省委調研課題《關于制定海南省貫徹<中共中央發(fā)布（89）14號文件實施細則>的建議》獲得海南省政協(xié)優(yōu)秀提案獎，為民盟海南省委贏得了榮譽。
“全德江同志。”
“老書記！”
在海南省政協(xié)歷屆委員聯(lián)誼會上，全老和時任中共瓊海縣委書記陳玉益重逢，兩位老人互相握手，互相端詳了良久，熱烈地擁抱，魚尾紋的眼角，溢出了激動的淚珠。
全老拉著老書記的手，說，“幾十年過去了，老書記還記得我。”老書記用手輕輕地拍拍全老的手，說，“怎能忘記呢！在縣委飯?zhí)茫蹅兪亲詈蟪燥埖摹！比宵c點頭，說，“是啊。你為了瓊海人民過上美好生活，日理萬機。”
“你也不是一樣，你為了30位受冤盟員落策平反，沒日沒夜。”
“你的待遇問題組織解決了沒有？”老書記還在惦記著全老的職務待遇問題。
“不說過去，幾十年后，能夠在耄耄之年重逢，就是幸福。”這對180歲的老人，思緒穿越時空，追憶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合作共事的情景。
“沒有你，那些受冤盟員還要繼續(xù)受苦。”老書記說。
“不管你多忙，你都在民盟文件上親自批字。我有了你的批字，才有足夠底氣地為他們抗爭落策。”全老說。
老書記詢問了全老的家庭情況：“老伴身體好嗎？女兒們的生活好嗎？”
“老伴今年90歲，外孫兒女們都參加革命工作，為海南自貿港建設擼起袖子加油干。你呢？”全老心滿意足地說。此時全老沐浴在陽光里，被歲月吹皺的臉上綻放出向日葵的光芒。
老書記說，“與你一樣，頤享天年。”
老書記提議，全老現(xiàn)場領唱《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祝福祖國繁榮昌盛，祝愿海南自貿港這顆鑲在南海的明珠璀璨，放出迷人的光彩。
歌聲在會場里響起，格外親切，格外響亮。